那年春節(jié)一過,李瓊鳳大姐就當上了一名赤腳醫(yī)生。她是好友李雄生的三姐,平常對我們這些淘氣的小兄弟可好了,得知這個好消息,我非常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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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我放學回來經(jīng)過大隊鐵工房,聽見叮叮當當?shù)拇蜩F聲,就想進去看父親在打制什么好東西。見里屋的大隊醫(yī)務室里,李瓊鳳大姐在忙著給幾個人看病,正要問父親瓊鳳大姐是什么時候從培訓班回來的,父親一邊為一把燒得通紅的斧子淬火一邊對我說:“瓊鳳昨天從城里的培訓班上培訓回來了。你回家扶你媽來請瓊鳳幫她看看,我出門的時候聽你媽說她身上疼得很。”
我回到家見母親又臥床不起,便對母親說要不要請瓊鳳大姐為她看看。母親一聽,欣喜地說:“瓊鳳學當醫(yī)生回來啦曲靖衛(wèi)校五年制大專?”我說回來了,現(xiàn)在正在大隊醫(yī)務室給人看著病呢。母親一樂,慢慢起來,在我的攙扶下緩緩地向大隊醫(yī)務室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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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鳳大姐見我扶著母親走進醫(yī)務室,招呼母親坐下,十分熟練地為一個小女孩打好針,便笑吟吟地過來又是心疼又是安慰地對母親說:“看臉色,嬸嬸今天身上可能更疼了。不怕不怕曲靖衛(wèi)校五年制大專!我先為嬸嬸檢查一下。”瓊鳳大姐邊說邊看了看母親的舌苔,又用聽診器聽了聽母親的胸口,十分親熱地笑望著母親說:“嬸嬸是著了點風寒,使得哮喘病和風濕病又加重了。先打支安痛定止止疼,再為嬸嬸拔拔火罐就會好一些。”瓊鳳大姐開了處方,我問費用是多少,她說有合作醫(yī)療作保障,醫(yī)藥費不用交了,只要交5分錢的掛號費。”母親聽了不相信地說:“哪有看病不出錢的道理曲靖衛(wèi)校五年制大專?這可不行!不能讓國家貼著,也不能讓瓊鳳貼著!” 當瓊鳳大姐告訴我母親這是國家出一部分錢,我們農(nóng)村里的人自己出一部分錢聚攏在一起成為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基金,專門用來解決我們農(nóng)民的看病費用。母親聽了十分動情的說:“我們沾上了好時光,國家對我們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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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鳳大姐為母親打了針,便開始為母親拔火罐了。她讓我母親坐在一個小木凳上,再趴在那張嶄新的鋪著白色床單的小床上,然后端來幾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玻璃罐,取出一個用酒精棉球消了消毒又放好,然后在我母親背上用酒精棉球擦了擦,用一根稍粗的針扎了幾下,見冒出了幾滴血,就將一小張紙用火柴點燃放進那個玻璃罐里,快速地按在我母親背上剛扎過針的那個地方,只見幾股黑紅色的血順著玻璃罐內(nèi)壁流了下來。望著玻璃罐里漸漸増多的血,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擔心。瓊鳳大姐對我母親說:“嬸嬸,我們這是在做放血療法。按照中醫(yī)的說法,你背上、手上很疼很腫的地方是淤血長期淤聚在那里形成結節(jié),又導致經(jīng)絡不通。我們把這些黑呼呼的死血放出來,使那個地方氣血暢通起來,經(jīng)絡也逐漸暢通起來,疼痛也就減輕了?!?
聽著瓊鳳大姐的這些話,我十分詫異,哪里敢相信這是那個當赤腳醫(yī)生前從來沒有學過一點醫(yī)學知識的人說的話。瓊鳳大姐取下我母親背上的玻璃罐搖了搖,只見里面那些黑紅色的血粘連成稠糊狀,我覺得瓊鳳大姐剛才說的太有道理了。
瓊鳳大姐又為我母親第二次放血了,她一邊很麻利地操作著,一邊十分真切地對我說:“赤腳醫(yī)生培訓班是個醫(yī)生速成班,在極短的兩個月之內(nèi)既要學很多醫(yī)學知識,又要學會怎么治療一些常見疾病曲靖衛(wèi)校五年制大專;既要學習西醫(yī)方面的醫(yī)學知識,又要學習中醫(yī)方面的醫(yī)學知識,任務特別地重,我不敢浪費一分一秒。頭兩天,我一直不適應,聽老師講課就像聽天書一樣,聽得腦子都炸了,都要打退堂鼓不學了,但是想起村上李書記動員我當赤腳醫(yī)生時候說的‘全村的老百姓需要你’這句話,我深感責任重大,不能打退堂鼓,就堅持下來了。我這個人有點笨,人笨就笨鳥先飛,別人下課了我還在教室學,別人睡覺了我還在看書看聽課筆記,這樣一來,我總算是跟上趟了,沒有被淘汰掉?!?/p>
望著第二個玻璃罐里慢慢流下的還是黑紅黑紅的血,瓊鳳大姐接著說:“這個放血療法,老師在培訓班上沒有教我們,是我課下找那位孔老師,專門向他說了嬸嬸的情況,孔老師說可能采取放血療法會有效,我就在培訓結束的第二天早上去醫(yī)院找到孔老師,請他現(xiàn)場教了我一早上,我這就學會了?!蹦赣H聽了帶著咳嗽聲哽咽地說:“謝謝你,瓊鳳!你真是一個菩薩心腸的人?。 蹦赣H這么一說,我深深感受到了瓊鳳大姐對我母親山一樣重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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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瓊鳳大姐都為母親打針,做放血療法,后來還針對母親嚴重的哮喘病,在母親頭上臉上連續(xù)扎了一個星期銀針,母親的病減輕了許多。從這以后近十年的時間,母親找瓊鳳大姐看病少說也有一千來次。
那是我上高一年級時的一個下午,連續(xù)下了一個星期的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從學校出來走上通向公路的那條到處都是泥塘的土路,遠遠就看見瓊鳳大姐背著藥箱撐著雨傘在泥濘中走一步滑一步地迎面走來。我加快腳步走到她面前,問她天都快黑了還要去為誰看病,她告訴我,十一隊的“五保戶”趙大爹這幾天病重,昨天為他老人家看了病,給他吃了點藥,還打了一針,不知道情況怎么樣,現(xiàn)在趕下去,想再為趙大爹好好看看?!蔽倚南氕傴P大姐背著藥箱冒著小雨還要在泥濘中艱難地走一公里多,便要伸手搶過藥箱自己背著送她去,可她硬是不答應,說:“你和雄生都上高中了,學習任務很重,趕緊回家做作業(yè),不要讓生病的嬸嬸為你擔心什么?!闭f完就繼續(xù)撐著雨傘在泥濘中走一步滑一步地向東走去。目送著瓊鳳大姐的身影消失在遠方的茫茫雨霧中,我心里對她感佩不已。轉身走著瓊鳳大姐走過的這段路,只見一路都是她滑行的痕跡,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心想:明年參加高考或者中考,我一定要報考昆明醫(yī)學院或者曲靖衛(wèi)校,今后做一個像瓊鳳大姐這樣的好醫(yī)生。
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從縣師范回到家便忙著上樓看望病重的母親。見供桌上放著一套很新的注射針具,問母親是不是瓊鳳大姐來打針忘了帶走,母親說不是,是父親覺得那么多年了,一直麻煩瓊鳳大姐上門來打針,太過意不去了,便從城里買了一套注射針具,讓我大嫂學著為母親打針。我覺得父親的想法有些道理,但又擔心這樣可能不安全。
吃了晚飯,我正在樓上和母親聊天,瓊鳳大姐上門來看望我母親了,見我母親坐在床上低著頭呼呼喘著氣,問我母親:“嬸嬸,這幾天天太冷,不見你來看病打針,我一直不放心?!痹掃€沒說完,看見供桌上放著的注射針具立馬轉過話題,強壓著慍怒,緊蹙著眉頭,過了好一會兒,含著淚水生氣地說:“我哪些地方?jīng)]有做好你們要告訴我。你們自己為嬸嬸打針,如果消毒不嚴,出現(xiàn)感染,危及嬸嬸的生命怎么辦?”母親欲言又止,我羞愧不已,又感激不已,忙著把那盒注射針具收了裝到一個布袋里。瓊鳳大姐見了,這才露出苦苦的一點笑意。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從越州調(diào)到區(qū)衛(wèi)生局工作也半年多了。一天下午,我來到三寶衛(wèi)生所要看看多年沒有見過一面的瓊鳳大姐。見衛(wèi)生所里里外外打整得干干凈凈,正在輸液的病人一個個笑容滿面,不像是生了病無奈地來輸液打針,倒像是來這里追求一種莫大的精神享受。
微信圖片_20200630100335.jpg 見到瓊鳳大姐,她略顯幾絲疲憊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我還沒來得及向她表示問候,她已經(jīng)格外高興地說起工作上的一些事了,她告訴我說:“三寶衛(wèi)生院院長陳云波很關心衛(wèi)生所的建設和發(fā)展,主動協(xié)調(diào)村總支書記曹潤紅重視和支持村衛(wèi)生所的工作,把村幼兒園從這個院子搬出去,將村衛(wèi)生所從倒爛破壁的老房子搬過來,還按你們區(qū)衛(wèi)生局的要求,把衛(wèi)生所的一切業(yè)務工作收歸衛(wèi)生院統(tǒng)一管理,徹底改變了幾十年來管理上的混亂局面。這樣可好了!我們這些老鄉(xiāng)醫(yī)有了一種回到家的感覺。我要深深地感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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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土地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實施以來二十多年,瓊鳳大姐克服各種困難,堅守工作崗位,為呵護全村群眾的生命健康傾注了一切。村衛(wèi)生所一切業(yè)務收歸衛(wèi)生院管理后,她們的收入明顯減少了,可她不僅沒有任何怨言,還說這讓她們這些老鄉(xiāng)醫(yī)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這是一個十分平凡的人身上多么崇高的一種精神境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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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星期六的早上,我正要開車去接幾個同學到西邊山里那個原始森林谷里游玩,接到好友李雄生打來電話說:“我三姐前天下午突發(fā)疾病不在了,今天上午9點舉行遺體告別儀式?!蔽衣犃舜蟪砸惑@!去年的一天,我回老家遇著瓊鳳大姐,她臉色不怎么好,但還是那么笑吟吟地和我說著她的心里話。她很是坦然地告訴我:“我沒在村衛(wèi)生所了。六十多歲的人了,感覺力不從心,生怕出點什么差錯對不住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們。前些年,還會想,要是國家像對民辦教師一樣,解決一下我們的養(yǎng)老問題就好了,現(xiàn)在不想了,因為國家有國家的難處??!”輕輕柔柔的話語間,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有的是一種真真切切的家國情懷。這么好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不在了呢?我取消了游玩的計劃,要馬上出門,去送送我十分敬重的那位好鄉(xiāng)醫(yī)好大姐。
水春*寫于2020年6月16日。